今天有朋友说起连环墓志铭之事,元稹为杜甫写墓志铭,白居易为元稹写墓志铭,李商隐为白居易写墓志铭。前几天刚刚把元稹为杜甫写的墓志铭读完,今天白居易为元稹写的墓志铭读了读。 刚才把白居易给元稹写的墓志铭看完了,这个墓志铭名字特别长,共48字,情深何极,由此可见一斑。诗人之中,惺惺相惜者,元白两人,堪称挚真,难有并题。这篇墓志铭与元稹为杜甫写的墓志铭相比,还是元稹写得好。不过这篇文章最后的铭,极好,摘录如下:呜呼微之!年过知命,不谓之夭。位兼将相,不谓之少。然未康吾民,未尽吾道。在公之心,则为不了。嗟乎哉!道广而俗隘,时矣夫!心长而运短,命矣夫!呜呼微之,已矣夫! 白居易死后,白居易的堂弟时任宰相的白敏中托人去请李商隐撰写白居易的墓志铭。本来,按唐代风气,请人为自己的先人作墓志铭,一般都是择高位且文名昭著者,特别是像白居易这种既曾在高位,又负盛名,连唐宣宗都亲为写诗吊挽的文人,就更应该选择有高位者了。而李商隐地位卑微,政治上还与自己对立,白敏中实在不情愿,偏偏这是白居易临终前指定的人选。 白居易晚年极喜李商隐的诗文,对其推崇备至,曾说:“我死,得为尔子足矣”。李商隐果然给儿子衮师取字“白老”。 李商隐为白居易写的墓志铭,在网上搜了半天,搜不出全文,遗憾。问DeepSeek,也只是给出节选片言。网上评价说,李商隐为白居易写的中规中矩,并不出彩。要是这样,还不如用白居易自己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呢。我们且来奇文共赏析——
醉吟先生传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檄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白居易给自己写的这篇墓志铭读了读,简易平近,得乐自谓,有陶谢风。白居易曾有言云:我殁,当敛以衣一袭,以车一乘,无用卤薄葬,无以血食祭,无请太常谥,无建神道碑。但於墓前立一石,刻吾《醉吟先生传》一本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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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3-6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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