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南省洛阳市涧西区长安路街道的简称,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东西两侧多是美食小吃,最北端就是中国一拖的厂门。中国第一拖拉机制造厂就在长安路上,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隆重地介绍长安路的原因。 涧西区是洛阳的新兴工业区,与建国初期的十大厂矿同步成长,人口多是来支援洛阳建设的外地人。那时涧西区的街道名称丝毫没有历史文化名城的气息,而是从407厂的零号街坊一直叫到铜加工厂的34号街坊,简单而亲切,就像家里的孩子叫二子、三儿、小四儿一样。长安路就是5号街坊和中国一拖的核心地段,现在大名鼎鼎的玉英米皮就是当年5号诸多美食中的一家,位于长安路东侧,一辆小车、几张小桌而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后期,洛阳人习惯于吃两毛钱一碗的凉皮,并不中意两毛五一碗的米皮,觉得贵五分钱反而不可口,所以长安路的东侧几乎是清一色的凉皮摊。 有一年的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在凉皮摊的对面出现了一家米皮摊,摊主是一个陕西中年汉子,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汉子脸色黢黑,满脸的皱纹很像当年红极一时的油画《父亲》,两个男孩像是他的儿子,怯生生地不敢抬眼看人。偶尔有食客上门,陕西汉子像迎接贵客般好生招待,脸上的皱纹拧出哭一样的笑容,反倒更显愁苦。由于食客极少,陕西汉子常常眼巴巴地望着马路对面红火的凉皮摊,一脸茫然。 惨淡经营了几天之后,春节就放假了,陕西汉子也收摊了,很多小饭店贴出了通知,告诉大家要等到初五、初九甚至十五之后才开门营业。 就在大年初三的上午,人们突然发现陕西汉子的米皮摊出现在了长安路的东侧。我猜大概是陕西汉子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年了,与其困在家里不如早早出门做生意吧,陕西汉子一家就这样创造了长安路春节期间最早开门营业的记录。 说来也怪,人们不知是被这爷仨的勤劳所感动,还是连续两天吃腻了大鱼大肉,陕西汉子的米皮卖得出奇的好。放眼望去,整个长安路空荡荡的,只有这爷仨的米皮摊前排起了长队,整整占了半边马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等年后其他凉皮摊开门营业的时候,陕西汉子的米皮已经牢牢占据了长安路东侧第一家的位置;等其他人开始转卖米皮的时候,陕西汉子的米皮已经是5号美食的旗帜了。
几个月之后,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也卖起了米皮,而且占据了陕西汉子第一家的位置。人们私下里说小胡子是工商局的亲戚,不管真假,反正小胡子成了第一家,陕西汉子反倒成了第二家。两家时不时会发生争执,小胡子高声大气,陕西汉子偶尔还两句嘴,两个儿子一声不吭,爷仨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每逢此时,食客们都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人问缘由,也没有人替陕西汉子抱不平。无奈之下,陕西汉子在自家的米皮车上挂了一长木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西安老刘家大米面皮子(原第一家)。这括号里的四个字就算是陕西汉子无声的抗争吧,而这根长木条也成了长安路米皮进入品牌化经营的里程碑。 小胡子一边打压陕西汉子,一边讨好食客们,嘴巴甜甜的,米皮多多的。但就是那么奇怪,人们不说话但用脚投票了,南来北往的食客每天在老刘家的米皮前排着长队,就是不来小胡子家吃。小胡子眼巴巴地看着老刘家,一脸茫然。 又过了几个月,小胡子突然消失了,老刘家自然而然恢复了第一家的位置,不过那根长木条上“原第一家”这四个字并没有改动,老刘家门前的长队成了长安路上固定的风景。有时我们等不及排队,就会到北边十几米远的电线杆旁那一家,也是陕西米皮,味道也很好,但是食客很少。女老板在给我们调完米皮之后,常常会倚着电线杆,眼巴巴地望着老刘家,一脸茫然,大概在梦想着啥时候也能像老刘家那么红火吧。 后来,老刘亲自出摊的时候渐渐少了,多数是两个儿子在支应。老刘偶尔来巡视一次,穿着双排扣的西装,脸上的皱纹荡漾成幸福的涟漪。又渐渐的,两个儿子不仅敢抬眼看人了,还敢翻白眼了,有一次我的米皮太咸了,让小伙子重新调一下,他那满脸的不屑和不耐烦让我想起了那个已经消失很久的小胡子。再渐渐的,食客们又用脚投票了,遇到米皮不好吃的时候,没有人问缘由,放下碗就走。 风水这个东西真的是很奇妙,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去的时候拦也拦不下。等老刘脱下双排扣西装重新掌勺的时候,除了“原第一家”的长木条没变,其他的一切都变了。老刘脸上的皱纹又拧出了哭一样的笑容,两个儿子又不敢抬眼看人了。而此时北边电线杆下的那一家却突然火了起来,女老板忙得脚不点地,不久她的丈夫也来帮忙了,丈夫是河南口音,总是埋头干活,很少说话。老刘爷仨常常眼巴巴地望着电线杆这一家,一脸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有一天,老刘家突然消失了,至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回陕西老家了,还是在洛阳的其他地方继续卖米皮,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块写有“原第一家”的长木条。 10年后,也就是九十年代末,长安路改造,所有的米皮摊都搬到了旁边的一块空地上,这时的米皮已经是两块五一碗了。有一天,我们四个人去吃米皮,因为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只买了两碗分成四份。第二天我才想起给了他10块钱,他却忘了找钱给我。我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去了,还是女老板的丈夫在掌勺。我说完之后告诉他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他没说话,眨了眨眼,马上拿出一张5块钱给我。我猜他其实没想起来,但是基于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吧,他相信我没有骗他。 等长安路改造完毕,女老板家的米皮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枝独秀了,因为其他家都不再卖米皮了。女老板租了一间门面房,门头上写着四个大字“玉英米皮”。 有了门面房之后,多数情况下是玉英的丈夫在上班,依然是话不多,谦恭和气;玉英偶尔来一次,已是描眉画眼卷发头,似乎还整了容,珠光宝气但也还透着和气,倒是他们雇的那几个小姑娘常常吊着个脸。后来他们的儿子也来上班,板着脸,远不如他父母和气。 有一年春节后,米皮又涨价了,分量却见少。一位女食客端着碗问他们的儿子:“六块钱就这么一筷子吗?” 儿子板着脸,但没敢还嘴。 昨天我去吃的时候,已经是7块钱一碗了,食客们依然排着队。玉英的丈夫在值班,看上去胖了不少,客客气气收钱,客客气气地问我喝什么汽水?我说要原味的。 30多年过去了,如今再说长安路米皮或5号米皮就是指玉英米皮了,什么一枝独秀独占鳌头独领风骚等等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但是不知道玉英一家是否还记得那根电线杆?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原第一家老刘家大米面皮子?是否还记得那个小胡子?还有,是否还记得那些用脚投票的人们? 在这条长安路上,到底谁家的生意可以长安?怎样做才可以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