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基础工作完成后,铲车进场,负责把旧设备拉走新设备就位,然后接线、打地基、调平衡。新设备进场时,又出现了问题。有一台设备太长,超过了车间大门的宽度,铲车司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设备运进来。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给出了一个主意,叫老李来呗,老李肯定有办法。这个老李是运输处的一个即将退休的老铲车司机,那技术在厂里如果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他还是我一个小学女同学的爸爸。我们那个女同学,绝对是个假小子。有一次因为走得晚,被老师关在了教学楼里,居然翻越栏杆顺着水泥柱爬下来,结果不慎摔断了胳膊。上中学后,就很难见到她了,据说参加了垒球队、击剑队等。老李来了以后,也不用尺子量,点上一根烟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就开口对车间主任说:“拿两盒红塔山吧!”主任再是铁公鸡,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只好乖乖答应。老李把那个司机拉下车,麻利地坐上去,开动铲车,三挪两挪就把机器开进了车间,惹得我们频频叫好。那个时候,这个老李就是我的偶像,因为“有技术就有好烟抽”,虽然我不抽烟。设备全部安装调试完毕后,师傅们每人分得了几十元奖金,当然,我们几个青工只有看的份儿。后来,师傅们嫌钱少,又“敲诈”主任在407厂足球场旁边的一家徽菜馆请大家吃饭。事后,几个师傅还埋怨当时点菜的尤师傅心太软,贵菜点得太少。尽管如此,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公款吃喝”,所以印象深刻。 机修工,严格来说应该叫维护工。主要工作是维护,而不是修理。我们应当不停地到车间里去巡视,及时发现机床潜在问题并排除。然而不知道从哪年哪代开始,维护变成了修理,我们一般也就在值班室里坐等“生意”上门了。我有时候在屋里实在没意思,不甘于守株待兔,就掂着把螺丝刀和扳手去车间里转一转。紧紧螺丝、紧紧三角带,检查一下有没有机床缺油。遇到年轻漂亮刚进厂女工操作的机床,还会装模作样地用螺丝刀顶在机箱上,耳朵凑到螺丝刀手柄上听听有没有“异常声音”,其实,除非出了重大故障,否则,屁也听不出来。这里必须加个“呵呵”。 车间里除了我们刚分配进来的时候进了几台新设备外,大多都是老旧设备。最普通的是62车床、63车床以及六角车床,都是建厂时安装的设备,已经三、四十年“高龄”了。机床就像汽车一样,使用者是否爱惜,是否勤于维护保养,在性能上有着显著的差别。二工段的赵世辉师傅,平时就非常注意他的“62车”的保养。赵师傅30多岁,嘴唇上始终留着一撮鲁迅似的胡子,以“惧内”闻名全车间(他老婆也是同一工段的)。浑身上下都收拾地干净利索。他的机床也像他本人,每天下班前都要擦一遍,该加油的地方就用油枪加一点,以保持良好的润滑(像导轨的润滑,是操作工日常要做的)。所以,他这台62车,虽然老旧,但是性能完好,一直还承担着部分精加工的任务。 而另两位就不敢恭维了。吕大捞,40多岁,绰号“吕大孬”。大孬同志身体强壮,每年刚到4月份底五月初的时候就穿上了短袖衬衣,且一上班就把他跟前的一台大型工业风扇打开,呼呼的对着吹,一直吹到10月份才罢休。班组的牛师傅悄悄告诉过我,别看他这会儿这么壮,刚进厂的时候还尿床呢!这位同志操作的是一台六角车床。所谓六角车,比普通的63车还大点,后尾架是一个六角形的转塔,六角形的每个面都可以安装一个刀具,一共可以安装六把不同的刀具。这种车床一般是用来粗加工,也就是扒毛坯。生产缸套、齿轮的时候,要把铸锻件毛坯的氧化层车掉,并在中间钻孔。吕师傅可真是把这扒毛坯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一般工艺要求进三次刀完成的工序,他为了节省时间往往一次到位。钻孔时,一般需要从小到大换两三个钻头,他图省事儿上来就用最大的钻头。你看他瞪着一双小眼睛,使着蛮力扳着手柄往里进刀,看着粗大的铁屑张牙舞爪地从零件的孔里冒出来,脸上有时候还会露出邪恶的笑容。他机床边堆的铁屑比谁的都粗大,机床也往往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但是,他属于那种又想让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吃草的主儿,他的机床几乎想不起来加油,导轨上的铁屑也从来不清理,再加上经常超负荷运转,所以经常趴窝。而一旦机床趴窝,他又比谁都着急,巴不得你马上就给他修好。所以,他是我和师兄最不喜欢见的两个人之一。 还有一个叫马青坡,老师傅们都叫他马青皮,与吕师傅年龄相仿,也同样操作一台六角车。胖墩墩的脸上有一双鼓眼泡,经常露出狡黠的目光。我对他一直没有好感,是因为他曾经因为马虎,工件没有夹紧而飞出,造成在附近经过的我母亲工伤。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母亲被两个师傅搀扶着回到家的情景。母亲倒是挺大度,听说我负责这个工段的维修还曾告诉我不要刁难人家。但是,我无论怎样都看他不顺眼。不仅是因为他造成了我母亲的工伤,还因为他跟大孬一样只知道蛮干,机器经常出故障。问他知不知道平时要注意自己机器的保养,他瞪着一双大眼睛说“当然知道!”再问:“那你知道怎样保养吗?”他会说:“加油呀!”再问:“往哪加油呢?”他会答:“见窟窿就加呀!”于是,“见窟窿就加”成了他的名言,在车间里广为传颂。 机加工的工资是和每月的工时挂钩的,所谓工时,就是由工艺员核定的一个零件加工所需要耗费的时间。比如说车工如果每个月定额完成200个工时,那么本月这个车工所加工的零件的总工时达到了200工时,就可以拿基本工资。要是超额了,超过多少工时就奖励多少工时费。工种不同,工时不同,工时费也不同。有的工人苦干加巧干,是能挣不少钱的,当然前提是有那么多活儿让你干。一旦操作的机床出现了故障,就直接影响到本月的工时能否完成,能否多拿些奖金。所以,机床出了故障,最着急的就是操作工了,他们会第一时间跑到机电修来找我们。一般都要拿着烟来,见面先上烟,然后再说“我的床子坏了,去给我修修吧!”有人来求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受用的时候。有点资格的老师傅还会拿拿架子说:“就整着喜梅来呀?啥破烟呀!”或者说:“等等吧,还有活儿没干完呢!”我是年轻人,架子绝不敢拿,烟也不会抽,一般都是立马答应下来,只要没有别的着急的活儿,掂上工具跟着就走。有的师傅说我:“你咋恁憨哩,给你烟都不抽,不抽白不抽,多亏得慌!”我听从了师傅的建议,给烟就接过来点上,刚开始要么被呛的直咳嗽,要么吸进去在嘴里过一下就直接吐出来,除了苦涩,丝毫没有感觉有什么别的味道。直到有一天,因为连续多日赶一个活儿,操作工在旁边不停地上烟,我忽然觉得,嘴里的烟不再是苦而是香了。“坏了,这是要上瘾了吧!”我父亲虽为东北人,但平时滴酒不沾,烟更是不抽。所以,从小我也被父亲管束很严,知道有了烟瘾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想到这,我赶紧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扔掉了,从此再也没抽过操作工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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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24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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