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年盛夏的一个傍晚,一个身着白背心蓝短裤,脚蹬一双咖啡色塑料凉鞋的少年面对着夕阳用脏兮兮的手背擦着汗,擦完汗后,他继续探着身子在武汉路2路(103路)公交车站的果皮箱兴奋地翻着什么。
少年记得,在上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刘老师对同学们说,你们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将来你们可以在可视电话里看见人了,就如同学们编的冰糕棍一样,想编成啥,那就是啥。你们想把这个世界变成方的,那世界就是方的。
于是,这个少年从那时起,每到傍晚就坚守在离家最近的果皮箱去扒冰糕棍,他觉得那是他的地盘,所有冰糕棍都应是他的,当他攒起一千根冰糕棍后,这个世界便属于他的。
半年后,他终于收集到一千根冰糕棍,在父亲的启发下,少年每天放学后就玩弄着面前的一堆冰糕棍,他编过shou抢,编过扇子,让他不舍得拆开是那一个硕大的五角星。
1981年,少年终于加入少先队了。在入队的那天,少年把右手举得高高的,他担心自己的手一旦放低了,长大以后就做不成接班人了。
从那年起,少年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红领巾,他要向世界上的所有人宣布自己已长大了,可以响应老师说的帮叔叔阿姨们去抓社会上的坏人了,因为少年常在厂俱乐部门口画书摊上的小画书中看到,儿童自从系上了红领巾就要肩负起与坏人作斗争的责任了。
带上后的第一年冬天,少年去厂里澡堂洗澡不小心把红领巾搞丢了,那晚,他哭了一晚上,仿佛没了红领巾就失去了自我。最后还是妈妈答应第二天去上海市场的商店里扯两尺红布用缝纫机为他再做一条后,脸颊上泪水未干的他才在微笑中睡去。
彼时,系在脖颈上的红领巾就是少年的半条命。
在小学的五年里,少年报了学校组织的足球队。在学校的操场上,他与一群来自日本冈山的小学生一起踢了场球赛。
其实,少年彼时的心情是非常矛盾的,看着这些鬼子的后代喜笑颜开的样子,少年不禁想起了课本里王二小的篇幅。那次踢完球赛后,学校全体师生与日本小学生合影留念。在日本小学生离开的时候,少年脑海里还在浮现着王二小被害时的样子,于是,少年愤怒的冲着日本小学生们的背影来了一声重重的国骂,而且把那三个字中的你,换成了你们。
校足球教练听到了少年从内心发出的声音,他对少年说,以后你不要来踢球了,你这样以后是踢不好球的。少年从此便与足球没了缘分。
时间荏苒,少年已步入初中的校门。到校第一天,班主任毛老师说,同学们今天都荣膺为青少年了,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少年的思想中,少年的潜意识里第一次从社会的接班人转变为社会有用的人。少年想,毛老师说的意思可能是长大以后不用进厂接父亲的班了,而是要当科学家、解放军、工程师,反正就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少年十五岁的一天,政教处史老师突然到了班里说了一句话:你们谁的家长在厂里是领导的请举手。
在一阵面面相觑后,班里有几位同学弱弱的举起了小手。在史老师的一通询问后,史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本花名册,他怒怒地说,咋回事,某某某,你爸不是铆焊分厂的副厂长么?某某某,你妈不是总厂工会的副主席么?
一周后,少年从父母是领导的同学口中得知,原来是学校准备盖新教学楼,厂里不同意,学校就动员可以动员的一切力量去争取这件事。而那些父母是厂干部的同学们后来都得到老师的少许照顾。这是少年略微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在学校里,不只通过努力学习来争到面子,而且自己的父母有用也能对自己加分。
这时,少年第一次感到沮丧,他觉得自己父母不是领导有些丢人,就像当年在澡堂把红领巾弄丢一样的感觉。
三年过去,当少年即将初中毕业时,少年和他的同学们正坐在新教学楼上早自习,少年突闻校长被人抓走了,然后校长就没在学校出现过了。彼时,少年在懵懂中似懂非懂,原来校长也敢挖社会主义墙角,校长肯能就是自己斗争的对象吧。
初中毕业即将来到,班里至少有一半同学选择了上厂里的职高和技校。同学们说,再过三年,我们就进厂当工人挣钱了,上高中的人恐怕那时还在伸着手向父母要零花钱呢。曾上过大学的少年父亲此刻坚定的对少年说,孩子,你一定要上高中,学的知识越多,你在社会上就越有用,将来即使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爸爸想办法找人让你有饭吃。
此刻,少年觉得父亲就如同一座大山,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肩膀。
少年上高一后,他身边被各种倒卖拖拉机、成品油的声音所包围,就连尖子班成绩优秀的同学也摇身一变仿佛成了旧社会的买办。大家不是说好以后当个科学家的么?怎么人人一夜之间都想做油泵油嘴厂的“付维娜”了呢?
虽然那时产品价格的双轨制并未成就少年班里的每一个小买办,但少年却感觉到,有人批条子就能把一台机器的价格降为市面的五折,批条子的人真威风,堪比《英雄本色》的豪哥和小马哥。
红色的团徽是那么的帅气,少年自从在胸前挂上它后,他就几乎没从衣服上摘下过。作为坚定信仰的父亲对他说,咱们家族大部分人都是党员,希望你再接再厉,努力学习,争取以后做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其实,少年就是觉得带上团徽在女生面前特别有面子,而少年的父亲则为少年入团高兴了整整三天。
直到现在,少年仍然认为,高中三年的苦行僧生活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南方的天气是潮热的,少年如愿以偿踏上去外地求学的路程。在那几年里,少年在寒暑假里每次乘火车往返学校和家乡,他在拥挤不堪且被满车厢里的臭脚味、尿骚味给裹挟着。虽然那时的车票是22.5元,可站立十八个小时的折磨却让少年痛不欲生。
少年在火车上经常看到,许多身穿铁路制服、操着各种口音的人在车厢里兜售望远镜、军用皮靴,有时还有金子。
少年的同学有次多嘴去问了看似高倍望远镜的价格,但是最终没买。那次,同学被卖望远镜的人搜了口袋和包裹,如果不是同学实在没钱,这些人手中的刀子可是闪闪发光的。可每当乘警路过看到这些人时,乘警们却选择了无视。
少年认为,那时的乘警都是高度近视,也许因工资不高,没钱去配一副888度的金边眼镜。
在外地求学的几年中,少年以其高亢的歌声与来自一位其他省的同学竞争文体委员,可少年最终落败。后来,学生会主席对少年说,你们洛阳的唐三彩骏马也不舍的带几匹给老师,是不是怕在火车上给挤碎了?
少年始终没带一匹唐三彩马到学校,因为父亲曾对他说过,响鼓不用重锤。少年就这样作为普通毕业生的角色被分配回了家乡。
在香港回归的那天夜里,拖厂门口整整放了一个小时的礼花炮。在夜空中绽放的各种礼花在那晚映红了长安路的半边天。
刚进厂参加工作的少年兴奋的不知说什么好。自己能挣钱了,可以孝顺父母了,可以交女朋友了,多好哇。
一年后,少年在厂里不时听说谁谁在厂门口做引体向上了,明天又在车间听说谁谁在百货楼自由落体了。少年被这一幕幕的传言给吓坏了,他被吓得每日魂不附体,接着,经不起一年不发工资的少年就从他幼时便魂牵梦萦的大厂下岗了。
这年,北京领导在电视中讲话,他说要对国企减负,把中国经济发展的一切交给市场。而此时家乡的各大厂矿一片哀鸿,大批的年轻人下岗再自谋职业,没人管,没人问,同时也没有一家招商引资来的外地大型企业进驻家乡。
当下岗的少年携手几位同命运的同学一起出了广州火车站时,车站对面流花宾馆的霓虹灯简直亮瞎了他们的双眼。少年放下被子和行李后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原来中国还有这么亮又不断变换图案的灯啊。
“我当年也是穷学生在这里安家的,我理解你的现状,你现在交不起押金,就把身份证和学生证押在人事部吧,当押金从三个月工资中扣完,证件就还给你。”一个来自韶关的年轻女人对忐忑不安的少年说。
少年在单位看到清洁员与维修工都是四十岁以上年龄的人。而这些人每天却被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吆五喝六的。这让他非常困惑,因为在家乡的大厂里,这些上年纪的人都是老师傅,年轻人都是他们的徒弟才对。直到一年后,少年升了职,他所管辖的人员其中也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此时少年才明白,这就是市场经济中的供需关系,南方企业不讲唯老独尊和论资排辈,谁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gun)人(dan)。
在没有党团组织只有工会的企业里,少年已经把那颗金红的团徽忘得一干二净。在两年中,少年学到了国外先进的管理知识,他清楚的认识到,想做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首先要保证自己吃饱。群情激昂的宣传口号不能换回自己坐在珠江边吃的一份干炒牛河。
在洛阳座机号码升为8位的那年,心系亲人的少年身怀着在外学到的一身本事回到了阔别几年的洛阳。少年通过邮局向行业内的所有企业都寄去了个人求职信,可那些大型国有企业却如同一座座深宫大院,少年寄去的简历都被悄无声息地埋葬到那里。
父亲对已经绝望的少年说,还是我来吧。
通过父亲朋友的关系,少年进了一家在行业内效益非常好的一家企业。少年凭借在广州学到的业务技能立刻引起领导的严重关注。少年在领导的支持下拿出了他在广州企业学到的一揽子管理办法。少年认为,企业就要以追求利益最大化为最终目标,一切都要为此让步。
有天,党支部书记把少年叫到了办公室,他对少年说,那些老职工都几十岁的人了,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平时就不要给他们安排工作了。对于书记的话,少年不敢违抗,可当少年再对负责部门员工安排工作时,他自己却感到底气不足了。这使他感到非常郁闷,到底是广州的做法对?还是书记交代的对呢?后来,少年在日常工作中终于悟出,在广州企业用广州的做法对,而在洛阳则是洛阳的做法对。洛阳的做法也许就是特色shehui主义的一种优良体现。
未完待续
沙发
2019-10-18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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