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捕鸟

麻雀，身子小巧，没有白鹭细长的腰身，也没有苍鹰辽阔的长翅；浑身是浅浅深深的灰色羽毛，没有鹦鹉斑斓的羽毛，也没有孔雀夸张的翎羽；飞起来扑棱棱地，没有喜鹊林间的舒展，也没有燕子水上的矫健；闷不做声地整日寻觅食物，没有百灵婉转的歌喉，也没有画眉悠长的鸣唱。
秋天来了，冬天来了，麻雀并不迁徙，呼啦啦一群飞来，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稍微一靠近，又呼啦啦整群地飞走，仓皇而紧张，大家闺秀她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就像是刚到城市的农村小姑娘，问句话就扭扭捏捏，绞着双手，低着头，红着脸，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大气都不敢穿，要赶紧找个没人的小角落，那扑通扑通的心脏才能停下来，才能长长地出几口气。

然而麻雀却无处不在，我蹲在门口就着面条吃完馍，刚回屋把碗筷放下，转身就看到几只麻雀，怯怯地在门口蹦跳，东张西望，有时候还咪上眼睛，装作对地上的馍花儿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那颗小脑袋里，怕是装满了馍花儿的样子。我躲在门背后，捂住要笑出声的嘴，看几只麻雀演戏。一只麻雀终于忍不住了，纵身一蹦，小爪子就压翻了一颗软软的馍花儿，有些窘迫。既然脚都碰到了软软的香香的馍花儿，还有什么理由不吃呢？再快速地摆摆头，没看到有人，但还不能着急，要优雅。低下头，看看，哦，确实是一颗不能再好看的馍花呢。哎呀呀，受不了了，一口叨下去，一抬头，馍花就化在了喉咙间。其他几只麻雀见状，纷纷像鸡啄米一样地抢了起来，也顾不上偷吃人家食物的羞赧了，也顾不上看看四周有没有人了。她们的头此起彼伏，时不时还高兴地“啾啾”两声。
我存心要吓她们，从门背后跳出来，哎呀不好了，哪里冒出这么大一个怪物。扑棱棱几只麻雀啾啾着飞走了。是走远了吗？她们哪里会舍得。我走出门，看到这几个傻麻雀站在墙外的一棵枯树枝上，一颗颗小眼睛还盯着门口的馍花儿呢。嘿，你盯我，我盯你。我笑眯眯地和麻雀对峙，好一会儿，几只麻雀仿佛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彼此一通口号，呼啦啦全飞走了，这下，轮到我自讨没趣了。

人都是爱占有的讨厌动物。我就想，抓一只麻雀来养，给她数不清的馍花，她会不会感激涕零呢。说干就干，冬天的麻雀是最好抓的，抓的方法，当然是自古代代相传的老办法喽，“门可罗雀”的罗雀嘛。

找一只箩，就是筛小麦的那种竹子钢丝网的箩，尽量要大，盖住了麻雀跑不掉；再找一根棍子，支在箩的边缘上，没有棍子的话，筷子也是不错的；再找一根细麻绳，拴在筷子的底端，麻绳的这头，就一直延伸到门背后；最关键的当然就是小米喽，古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的就是这做饵的小米。在箩中间撒上一小把，然后三三两两地一直撒到箩外，最后剩下粘在手指缝里的，就拍拍手随意散在四处吧。做好了布置，就等麻雀上钩，但可别忘啦，麻雀的胆子小，一个稻草人就能保佑一整片农田，何况我这一个笑呵呵的大活人呢。我就躲在门背后，从关不严实的木门的缝里偷觑。门缝里看人，容易把人看扁，还果不其然，窄窄的一条缝，把门外的景物都压变了形，还看不周全，左眼看完，右眼要过来帮忙。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小板凳坐得腰膝疼痛，眼睛也酸困，嘴里打着哈欠，几乎要丧失兴趣，收了我这罗鸟的法宝了。眼皮子打架，看看外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忍不住要打盹，头一下两下的往下杵，越杵幅度越大，一下子杵到膝盖上，猛地惊醒。“啾啾”。嘿，是哪只鸟儿吃得太开心，都笑出了声，我瞪眼一看，三只鸟儿正在箩下聚餐呢，那一小堆小米，都被她们的嘴给叨得飞溅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一拉线，箩筐从天而降，可吓坏了这几只鸟儿，是没了命地扑棱着翅膀要逃，两只鸟儿挤着缝儿逃了出来，窜上了屋檐，立在滴水瓦上忙不迭地啾啾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厉，那只关在箩里的鸟儿可不得了，扑棱棱扑棱棱地蹦起来，撞得箩筐的钢丝网都一鼓一鼓。可算逮住了一只，我暗想，这只鸟儿从此可有福了，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去那撂天地里拾荒，我也算她的救世主了。

我把箩打开一条缝，把手伸进去要抓她，屋檐上的两只鸟啾啾得更厉害了，一声厉害过一声，着急得在屋檐上乱蹦，乱扑闪翅膀。箩里的鸟呢，更过分，不仅扑闪着翅膀躲闪，还用爪子抓我，疼得我赶紧抽手出来，凭空手上多了两道白印子，皮子都挠破了。我有些恼怒，凑近了看那箩中的鸟儿，鼻子都贴在了钢丝网上，怒气喷到鸟的头上。那鸟儿吓得不敢作声，躲在箩的一个角落里，翅膀也收不拢，脚步也站不稳，凭着尾巴撑住身体，惊恐的小眼睛盯住我，头左右乱晃。屋檐上的鸟儿叫得也更厉害了。

手上渗出了血，有些刺痛。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何必去逗这些觅食的鸟儿呢，人活着不容易，鸟活着更不容易；人觅食不容易，鸟觅食更不容易。即使我出于好心，偏要把一只灰麻雀当成金丝雀养起来，麻雀既然不领情，我又何必强加于雀呢。而且，我敢说，我的热情估计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吧，麻雀于我，就是一时的玩乐；那我之于别人，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又何尝不是一时的玩乐呢？那些一心想为我好的人，未必真能理解我真正的需要。若我真愿安贫乐道，籍籍无名，又何必需要那些人的提携和帮助呢？更何况，我或许也是一只麻雀，一只仅供眼前人玩乐的麻雀，我或许也没有什么才华，只有些花花绿绿的装饰罢了。

我看着眼前被吓傻了的麻雀，打开了箩，麻雀像一颗飞镖，嗖地窜上了屋檐，几只麻雀不停地叽叽喳喳，像是庆祝劫后余生；又冲我叽叽喳喳，像是大声控诉我的罪行。待她们稍稍安心，为首的叽啾两声，像是说：“好了，别理这罗鸟的嘿嘿乐的傻子了，让我们继续快乐地觅食吧。”


三只麻雀像箭一样地窜上了灰色的天空，这一次飞得很高，再也看不见了。

楼主每一帖都耐人寻味。
而且，每一帖都会让我有这样的错觉——这难道不是我的经历么？
观察事物简直就是细致入微，文笔也是细腻之极。

沙发 2017-11-19 21:59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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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捕过麻雀，养不活，就不再捕了。
麻雀性子刚硬。喂小米，喂虫子，都不吃，宁可饿死，渴死，撞死，也不屈从人意。
这种绝不妥协的性子，让人肃然起敬。

板凳 2017-11-20 07:13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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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这么好看，那就原谅你人长的难看吧，可以多发美文提升颜值。

地板 2017-11-21 09:08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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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干过这些事，比你残忍的多，现在想起来很自责！

5^# 2017-11-22 07:58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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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今天又干了啥？
哪天骑上电三轮去你的茅庐看捕鸟。

6^# 2017-11-26 15:15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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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真来了，继续捕鸟，保证不揭发你。

7^# 2017-12-15 21:54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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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一只麻雀跃然纸上～

8^# 2017-12-19 19:27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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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灵活现啊，文字真有魅力

9^# 2017-12-19 22:00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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