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苦为歌

        一年级开始学古筝，五年级考完十级，直到现在过去十年我再也没有碰过它，一次也没有，我连距它一米的范围都不靠近。
        因为一看见它我就痛苦。
        刚上一年级的一个星期六，我和星星由妈妈们领着一起到青少年宫。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百花齐放，摇头晃脑的国学班，臭臭黑黑的书法班，听不懂的英语班，令人羡慕的乒乓班，还有各种琴兴趣班。
        我们参观了每一个兴趣班，除了舞蹈和合唱，因为幼儿园学过舞蹈，歌则人人开口都能唱，后来我猜测可能妈妈们觉得唱歌跳舞无异于学习吧。
        妈妈问我有没有想报的班，她是这样问的：“你有什么想学的吗？你看古筝好不好听？声音像流水一样。”
        我说我想学钢琴或电子琴。
        她欺负我不怎么会写字也不知道如何报名，做了一件折磨我五年的事情。
         下一个周六我就开始学古筝了——因为妈妈喜欢。
        星星学的是她喜欢的电子琴。

         刚开始学也没什么，小孩子学东西快，乐理、节奏、手型什么的一学就会。我能像模像样得弹几首曲子来吓唬外行人，又是赶上六一和元旦还在班里表演过节目。我把他当作一项任务，只是机械地学，弹对就行，其他一概不考虑。
        再往后，我渐渐开始烦闷起来。我所在的周日晚上的班各个年龄阶段的学生都有，下至我这样三四年级的，上至初中高中生。倒不是埋怨年龄不占优势，说句自大的话，我对音乐的悟性不错，乐感也好。但是在班里我弹得倒数。
         一是因为不喜欢所以只求会弹就行，而是我妈很奇怪只让我周日下午练琴，其他时间都不允许，可能还是因为怕耽误学习。于是每周日的下午我凭借惊人的记忆力把上节课所学的内容练习几遍。
        有时去的早站在班门口等，听见隔壁钢琴班传来阵阵琴声，偏偏钢琴班挨着古筝班，偏偏那位钢琴老师还不喜欢关教室门，像是故意让人看到似的。我悄悄走过去，看见教室门口有一个玄关，让人换鞋或者戴脚套，整个百十平方米的教室铺着木地板，只有两架钢琴，一架上课的人用摆在正中间；一架给来早的等待上课的人用，摆在角落。我看见一个小孩在聚精会神地弹奏。
        我多希望——当然不是幻想那个人就是我，我已经不再抱有上大学之前可以学习钢琴的念头——所以希望后可以学，自由自在地学。
        现在回想，古筝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快乐，只给我带来耻辱和痛苦。走进教室，打开书包，把书放在谱架上，一个半小时的精神折磨就开始了。老师一般是先让我们挨个给她还课也就是把上节课学的弹一遍给她再开始讲新的。她一说还课，我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一个人还课的时候其他人要保持安静。
        老师搬把椅子坐在旁边盯着你的手，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不会放过。我无暇欣赏别人的演奏，只是数着还有几个人到我。老师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弹错了。”
        “没感情。”
        “加点肢体动作。”
        “这里弹错了。”
        我觉得自己迟早有天会被面前那些白白绿绿的琴弦給勒死。
        虽说我弹得不怎么样，但我一样希望自己可以不要丢人。五年下来老师对我没有一句表扬，母亲对我更是只有批评，每次上课她都陪着我，坐我旁边，老师说完我后她接着说。我被逼着学习一样毫无兴趣的东西，还因此备受打击。
       那是母亲的梦想，是我的噩梦。

        有一年少年宫举行汇报演出，要求每个兴趣班出一个节目。我们班的节目是集体古筝演奏，弹的曲子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排练过程记得清清楚楚。
首先要解决的是台位，高矮不同，弹奏水平不同，如何呈现出来一场和谐又精彩的演出是个困难的问题。
        十几个人先按高低坐在台上，我因为年龄小是我们班第三矮的人暂且坐在第一排。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靠前，感觉到一阵快乐，但这快乐像是偷来的，又令我不安。
        老师站在台下思考了一会，让我去第二排边上的一个位置。我冷静下来，第一排是给弹得好的人坐的，不过第二排也还可以。
        接下来老师又让我到第三排也就是最后一排边上坐着，小孩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整个舞台上最不好的座位。我从第二排起身，手指被椅子上的倒刺挂了一下，很疼，在第三排坐定以后，我对着同样在台下的母亲露出苦笑。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苦笑。我本不会苦笑，不理解苦笑的含义，也不知道什么场合才要苦笑，直到那一刻我全都会了，明白了。
        苦笑是不用人教的，到某个时刻，你自己就会了。
        苦吗？苦。
        母亲没有看我，她盯着整个舞台，脸上呈现着一种困惑又有些愤怒的表情。
        后来老师发现在第三排我会被人挡住，又把我调回第二排。
        我已经无所谓了。

         直到现在一到周日我就开始烦闷，哪怕我早已不用上课，这个心境也持久伴随着我。在上课的周日夜晚，每次坐在妈妈的车后座上我的心都裹挟着一阵深深的绝望，那车是要带我走进黑暗里去。下课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我又感到疲惫和麻木，寒冷和孤独代替绝望席卷而来。妈妈规定不能在周日晚上出去玩，我只好任由她带着我在黑暗里穿行。因为我的生性内敛和她作为家长的专制，她自然不会发现后座的小孩深陷痛苦和耻辱，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份痛苦和耻辱上出了力。

         五年级的我拿到了十级证书。想来也是可笑，在这项让我受到无限折磨的事情上我就然取得了一定的造诣。
         后来因为要上中学和我极端的厌恶，考完级我就再没碰古筝一下。琴弦逐渐生锈，前几年还断掉两根，大部分都松了。偶尔看见那把琴我觉得它被我妈买回来还怪可怜的。我不待见它，有时还在它身上撒气，它只有没周日才能展现一把琴的功能，却因我的水平抑制了发挥。如果这把琴卖给了一位真正喜爱它的人，一定和现在有大不同。不至于十年都无人问津，废掉一副好音质，落一身灰尘，还遭我白眼。

         前一阵无意间看到一个关于古筝的纪录片，不知何种原因驱使我打开了它。演奏家双手一拨，耳边就是美妙的流水声，让人想到纷繁的春花，想到伴着梅香的飞雪，想到慰藉李白的秋月，想到大漠孤烟直，想到大珠小珠落玉盘。
        过了十年，我才惊觉古筝的美。
        动动手指，当时练琴的指法流畅地从我的指尖倾泻而出，我甚至还记得几首曲目的谱子。
        或许没有逼迫我会很喜欢古筝的。
        虽然一直不去提它、碰它、想它，它却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藏于我的气质，藏于我中华民族的血脉，藏于我手的灵活。
       我终于愿意重新审视它，认识它，试着去理解它。我和它的隔阂太深，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把它当作敌人。
        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一起把以前的痛苦都化转成歌吧。

    我儿子在那学了五年围棋，大致对性格、意志、行为方式多多少少有点影响。

沙发 2017-12-13 17:27 评论(0) 收起评论

评论

题目很好，化苦为歌。
苦，苦得不堪回首，苦得令人同情。但随着岁月的发酵，那些苦不堪言的机械练习，悄悄地渗入气质和精神，成为影响终生的乐章。
多少个成功者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相信以后的你，会奏出更悠扬的旋律。

板凳 2017-12-13 18:49 评论(0) 收起评论

评论

文中同音错字，手机没法编辑，待登录台式机后再做调整。

地板 2017-12-13 18:51 评论(0) 收起评论

评论

我花开后百花杀 发表于 2017-12-13 17:27
我儿子在那学了五年围棋，大致对性格、意志、行为方式多多少少有点影响。

真的是有长远影响

5^# 2017-12-14 10:16 评论(0) 收起评论

评论

好文。

6^# 2017-12-14 11:10 评论(0) 收起评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