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一只狗》（之（四）

（四）
狗性即人性。养狗既能通透狗性，也能窥视人性。人性和狗性本是同一物，在不同场景转换交织中，人的心智会在磨炼励中成长，这是我这次养狗的收获。
不同场景，有不同的狗，不同的人。
城市里和狗相处，人心情愉悦，慷慨仁慈，对狗千依百顺。狗也是心情愉悦，千娇百媚，对人千依百顺。
这里人和狗相处，是种对峙，关于生存的对峙，人和人对峙，人和狗对峙，狗和狗对峙。到处是对峙。
狗最喜欢的是吃。
偶然机会，我发现她更喜欢骨头。于是加大她的供给，特别加大骨头量。随之发现骨头并不更便宜，带点肉的骨头更贵，长此难以为继。我说服了我，为了她的孩子我应该买骨头，同时翻检垃圾箱找居民啃剩的排骨，那多少有点肉。主要买的羊肉汤锅里的骨头。
狗说服不了狗。
狗吃的丰盛了，才几天功夫，嘴刁了。糊糊用肉汤煮了也不爱吃，馒头总是最后，有时候放几个小时再吃，对肥肉也爱理不理，草草肯几口骨头，抬头乞求你，盼望有更好的。
今天早晨又去喂她，四块废肉，三块瘦的，一块肥的，几块骨头，一团馒头。她早早等在门口，欢蹦扫尾，呜咽着，打转着，换了几个地方，吞下那三块瘦肉，嗅了嗅骨头和肥肉，不再吃，抬头水汪汪盯住我的袋子。但其实那里面是垃圾。
我用脚指指楼梯下盲端剩下那几块方向，以为也许暗了点她没看到。
她走过去闻闻，不吃，走开几步蹲坐楼梯口上，继续看我，欢快，讨好地尾巴左右摇摆。
我走过去，伸腿点点骨头，更明确指示她吃。
她装作没看见。
狗的装模装样，已经登峰造极，可做人类的范例。她起先还做出对我的脚踏点声莫名其妙，傻愣愣地看我，后来干脆装作听不见，但一直盯住我手里袋子热切摇尾巴，执拗得很。
我踢动了一块骨头，动静更大。
这次她干脆视而不见，端坐抬头，不动一下眼光，一副爱理不理，我行我素的样子，和我对峙。
“老子不吃，你能怎滴？”
偶尔，又做出好像有什么吸引她分心似的，头轻微左顾右盼一下，灵动而轻巧。
我沉默地看她。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警觉，她一闪窜走了。十秒钟不到，她又轻跑回来，围住我打转，就是不肯吃肥肉、骨头和馒头。
但是，她对肉沫的馋，够的上说是贪婪了。每吃完瘦肉，她会仔细嗅过她吃过肉的地方，低头匆匆，认真细致，但凡有一点点肉沫肉汤沾地上，一定仔细舔净。
这就是狗性。
这种搜寻肉沫的饕餮性贪婪，我在节俭的小地主身分配灯油时，在勤恳学习的学生学习时，在市场小混混收保护费时，在卖花生小贩用称盘子称花生时（时人谓之“花生手”），反复看见过。
所以，人性即狗性，狗性即人性。
她不吃，我绝对不会喂，不会哄，扭头走开。
才三天就这个样子！
随即，我释然了。
从公平上讲，既然之前能因为她是一只狗而让她饿肚子，那么现在也应该因为她是一只狗而容忍她的挑食和忘本。狗就是狗，不能要求它太多。如果它有了良好修养，那就是坐而论道侃侃而谈的专家学者，而不是钻在饭桌下面低头搜寻掉下来饭粒馒头渣渣的狗了。
于是不再和她计较，只是控制投放量，逼她吃馒头喝汤，不喝不给。
对弱者需要同情，更需要把握度，2017年城阳租户灭户主满门案就是例子，不能让同情越出理智，何况人和狗还有个平衡要遵守：在一个穷困的世界里，人更需要救助，从狗嘴里省下给人，不会受到上帝的谴责。
她依旧住在煤屋。是我不让她进屋。
她是只农村狗，乱拉乱尿，可生活在了城镇化时代，屋子里再也不能乱拉乱尿了。而且没人给她打针给她洗澡，我弟弟依旧让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虽然她很乖巧，但是确实不懂拉撒规矩，于是满屋子狗毛狗尿。我没时间给她一天擦几次尿再洗拖把，更怕我经常磕磕碰碰有伤口，染上狂犬病。
不怨她，是她生错了时代。是时代悲剧。
看她不能进屋的委屈不解，我很内疚，但是坚持。我关乎家庭，不能因滥发同情心，冒染上狂犬病危险。
凡此种种，这种环境和狗相处，不是欢愉，是对峙，是对心灵的磨砺。我多么希望我是富人她是宠物，但是，我不是，她也不是。是环境悲剧。
那天知道她生了孩子，我找个纸箱，铺好放在客厅，打算把她接回来。但是低头用手电一看，她那里，说不定比屋子里暖和，至少冷不了多少：屋子里也没暖气。这真是环境悲剧，我住的从温度上说，不一定比她好。
我能做的是，人和狗科学相处，尽量彼此都尽可能好。这时时刺疼了我，因为我知道有的狗过的生活。
不同的人，对狗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弟弟对狗很亲密，是天然的亲密，虽然很少喂她，更没为她买过废肉捡过骨头。他那种爱，是对自己胳臂腿一样的爱，会心里想着她。而我不，我和狗没有交集，只是偶遇，是处于人道。
让狗和它没有交集的人处在一起，是悲剧。类似的是被收容、被寄养的狗。
我更加坚信，狗原来是林间自由快捷的精灵，只是为了拯救人类，才降临人间，它通人性，需要亲密。这降临人间的精灵，一直没有失去神性，一直在俯瞰人类，俯瞰我，他，他们。
很多次面对她水汪汪乞食的眼睛，我不知道这俯瞰的精灵会怎么想，喜欢我对待的方式，实惠？还是我弟弟的方式，发自内心？
我问心无愧。我关注的重点是人类，人和狗，需要有某种伦理的平衡。而且某种意义上，狗就是人，某一种人，一定有某一种狗对应，就像天上的芸芸星星 对应地上芸芸众生。狗的这种神性，让你和狗待久了，就会发现，它是在昭示某一种人，小心翼翼像挑出刺一样，用它水汪汪的眼睛，挑出你心灵深处那个人。
那么她是谁？
她是逃荒的女人。
我确信。
我从影像多次看过不同的逃荒的女人，都是黑瘦，干瘪，皱纹，丑陋，木呆，老得不行，怀里抱一个孩子。因为她们其实很年轻。她们从没有女性的光彩，只有在抚弄、注视孩子那一刻，才闪出女性的光彩，即闪即灭，如风中的打火机火苗。
她吃完回窝里舔小狗那一刻，充满爱怜，你会觉得她真的是一个母亲。
我曾经在脑海里把她和逃荒的黑瘪女人像重合，发现重合得严丝合缝，她们都是同一人，只是境况不同。
她是城市的女郎，我更确信。
我把城市女郎，那种细腰宽臀，面白美目，和逃荒女人照片、把她形象重合，重合得严丝合缝，她们都是同一人，只是境况不同。
她也是我们男人们，我还确信。
我再把男人们照片和她的影像重合，和逃荒女人、城市女郎重合，都严丝合缝。
我们都是同一人，只不过是境况不同，就像鸟蛋，煎蛋，凤凰，都是一个蛋，只是经历的过程不一样。
如果深究，人就容易进入玄学，发现未知的为止，像一个幽暗、满是未识宝藏的黑洞。我发现人狗同源同物。
我在思考狗，它也在思考我。所以，我更没必要贬低她，我应该尽我的责任，不枉不纵，在资源有限的环境中，各自尽量的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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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2024-1-26 17:12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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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浦春风 发表于 2024-1-26 17:12
写的不错！点赞

谢谢夸奖！

板凳 2024-1-28 18:48 评论(0)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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