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登嵩山

      早登过泰山，也攀跻过华山，只有家门口这座嵩山我却视而不见，今日思来，不啻为亵渎中岳神山是也。
       近日因读徐霞客的《游嵩山日记》，心甚惊诧之。徐霞客太偏爱嵩山了吗？他写嵩山的文辞绮变万端，描摹山色神笔番番乍现，一幅幅古画字间生焉。观嵩山上他的举动更觉佯狂，竟然从嵩门待月那个山阙里随嵩山樵夫悬溜而下，令人咋舌。
       癸卯年中秋之日，我携妻儿来朝圣山，拜峻极。我们先到了嵩阳书院。徐霞客也曾到过这处嵩阳宫废址，《游嵩山日记》言道：“惟三将军柏郁然如山，汉所封也；大者围七人，中者五，小者三。”
       今天嵩阳书院三株古柏，只余二株，三将军柏早在清代就因雷火而烧毁了。大将军柏与二将军柏，堪为神树！我仰止古柏，目眙往复，左三匝，右三匝，跫音为之声声嗟叹。
       大将军柏，偃卧于院墙上，不知醉倒了几千年。随意纵横，倔强而生，高标出一种嵚崎历落的品格，似乎与世不相兼容。世人皆醒我独醉？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此乃树中渔父耶？
       二将军柏，古柏如剖十指开，手捧星辰日月来。旁有标志牌，上云此柏为二将军柏，是中国最古老的柏树，号称原始柏，据专家考证此柏已4500年以上。汉武帝登嵩山时曾封其为二将军，故称二将军柏。这株古柏高约20余米，胸围13余米，冠幅19余米。
       古树东南有古碑森立，俨然莘莘学子风雨千年，恭肃听讲；再瞩目二将军柏，树身呈拳拳凸起之状，上下有磊磊落落之态。把碑林与二将军柏连起来看，竟生出一幅奇境大界也——那不是一众学子？正恭身肃立求教！那不是一位柏师？正躬身拳心以训！
       我曾于长沙观瞻过岳麓书院，其院落古朴，其人文繁盛，当其时，想起嵩阳书院，还有羞赧之心。今天至嵩阳书院以观，相比岳麓书院，仅此二柏，气已大董，大慰吾心。
       山门有联云：“近四旁惟中央统泰华恒衡四塞关河拱神岳；历九朝为都会包伊洛瀍涧三台风雨作高山。”一股慨然之气，直冲斗牛。“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默诵起太史公的这段话，我朝圣山上嵩高之情愈炽！
       晚上十二点，霁月光风，我植杖登山。一路溪水欢唱，引人步履腾跃也。中途淘气的溪水穿路流淌，从你的脚下漾出无数的浪花，登泰山、华山，却无有此中情状，此可谓嵩山独乐乐之登山趣事也。曲曲折折，九曲往复，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弯，转了多少折，一个个夜游者早已是汗流浃背了。
       过了逍遥宫，再不逍遥，我浑身无力，腿酸脚麻。驻足几分钟，又继续前行。精疲力竭之时，终于登上一个平台。抬头一看，呵，一座极古朴的关口。拙石为基，顽石相砌，朴兮壮哉，嵩阳门。过嵩阳门，东行见一石船，众人讶之围观。那石船昂首西向，似乎正迎风破浪向前以行呢。绕过巨石，再回头一看，哪里还有石船呢，简直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更没有什么造型可寻了。奇了，怪了，一转身一个样，这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过聚仙楼，路灯消失，幸有儿子给我买的小小手电一筒。打开手电，焦矩可调，光圈旋至最大，一轮“圆月”铺于脚前也！其时，天上还有一轮明月在树梢间掩映。两轮互衬，沁得一身清凉，顿感冰心在怀。秉灯夜游，至此时，方得夜游之大意趣也。
        过中岳行宫，逶迤上行，忽听淙淙流水之声。一女孩正寻声问询，其父正秉手电照射之。但见这水从石罅中汨汩而出，随风吟唱着，顿令吾侪汗流浃背者神清气爽起来了。这快到山顶了，还有如此清泉一脉，真是不可思议。见此胜泉，众人奋臂，兴致大增，前人以呼，后人以应，唱和相答，空谷传响，竟不觉累乏也。
       风起了，很大，赶紧把风衣穿上。路上忽然听到一些声音，声调棘魂，音色挠心，硌着你的耳膜，听着听着，牛鬼蛇神开始在耳鼓上乱舞，魑魅魍魉全都从声线里蹦到心中作妖。再听下去，声销音铄，归于寂寥虚无。稍息，空寂辽远之时，忽有几声凄厉的鸟鸣传来，是什么鸟，我分辨不清。只是那“但见悲鸟号古木”的氛围瞬间包裹了我。
       再往上登，石矶或宽或窄，或凸或凹，或平或裂，前后趑趄，心惊胆寒。继续攀跻，崖阶陡峭，势遏行人，危乎高哉！手抖股栗之时，目不使旁瞬，足不能求息也 。也不知过了多少台阶，终于上了一个平台，视西山已平视其顶。此时仰望西山之上，月圆如镜，既明且煌。众人稍歇，皆观瞻赞叹，似此生未遇此明月也！
        登上三皇口，豁然天朗，大抵是终于从山西登上山脊了。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了些许红云，正在向周围洇浸着，把天空染得红霞满天。居无何，但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好一派旭日东升之景象！
        甫见卢崖瀑布，就望见了一道彩虹飞雨幕，洵美且异，众人欢也。何谓之卢崖？因唐玄宗年间有个人叫卢鸿一，他在此弃官归隐教授学生，乡民久之俗称卢崖。我远眺之，那卢崖瀑布高近百米，环如半规，上覆下削，飞流堕空而下，舞绡曳练，泻玉喷雾，霏微散满一谷，氤氲有绛彩出，引得游人纷纷驻足瞻望，流连者多矣，忘行者成众。行走其下，晶莹珍珠纷落，随风飘移珠帘，飞流铿然作歌，回风送爽满怀，此时若恰遇飞瀑跌落至步道，沾濡那游人一身，个个欢喜无比。我走一回，复一回，让泻玉淋头，迎喷雾沐身，好一个轻松爽快，神仙附体也。
       出卢崖瀑布后，一路上磐石纡回层迭，流泉遇之百状，或奔跃，或静流，或飞溅，或相激……石之怪状难以尽述也，水之异态胡可胜言哉？徐霞客心艳卢岩，良有以也。
        卢岩口，清泉入涵，停碧山阿，秀色娟娟媚人。回望峻极峰，杳杳然，不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