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消息,昆明警方以《一辆公交车有11个贼》为标题,展示了抓贼战果,并说最高记录达到19人。于是舆论哗然,这简直是贼窝啊,平安昆明,还让人怎么平安啊?
初看消息,吓人一跳。但一细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人们常被各种贼损害着,只是不知道罢了。
且看“贼”字怎么写。从贝,从戈,从十。“贝”表钱财,“戈”表武器,“十”表示手。会意就是“手持利器残害他人并获取财物”,这是它的本义。原本是个动词,后来又引申为干这种营生的人,指打家劫舍、占山为王者,称为贼人、贼寇。《水浒》中的“梁山贼寇”,用的还是这个意思。蒋介石的励志名言“上马能杀贼,下马能草檄”里的“贼”也是这个意思。再后来,继续引申为“通过不正当手段伤害他人利益以图自己得到好处的人”,即偷窃者。
偷窃者在动物界普遍存在。
杜鹃从不做窝,吃掉或摔死喜鹊的幼崽,强占喜鹊的巢,成语叫“鹊巢鸠占”。南极有种鸟,长相俊美,羽毛靓丽,目光炯炯,您可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只要企鹅稍有大意,它就会叼吃企鹅的蛋和雏企鹅,生物学家只得以“贼鸥”给他命名。
动物界的层级越高,贼就越多,而且手段也越高明。
和动物界相比,人类社会的贼,种类多,级别高。按不同的标准,可以把“贼”分为很多类。由内外分,可分为蟊贼、家贼;由范围大小和程度深浅,还可分为民贼、国贼;由虚实分,有外贼和心贼。下边一一说明。
小偷小摸者可称为蟊贼。
在我看来“鼓上蚤”史迁之类的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汉,他是标准的蟊贼。人们常说“天天防盗,夜夜防贼”,指的主要是这类蟊贼。人们对蟊贼最恨,也最狠。一旦抓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收拾起来决不留情,当街打死的都有,古人对这种现象有个说法,叫“窃钩者诛”。“诛”,最初是“批评、数落”的意思,后来就成了“杀戮”。过去,窃人鸡豚,窃人马牛,鼠窃狗偷,被捉后活活打死的,不在少数。
蟊贼好认,常常贼头贼脑、贼眉鼠眼,能看得出贼气、贼相。而有些贼,就不容易识别。
偷取自家财物独得好处的贼,称为家贼。俗语总结得好,“家贼难防”。因为家贼披着伪装,看上去是自家人,甚至会比其他成员表现得更积极,而一到关键时候,能败空家业,陷其他家人于窘境甚至死地。在一个单位里,不管身份职务,只要有中饱私囊行为者,都属家贼一列。这类家贼的危害,要远大于蟊贼。蟊贼偷不空你的厂矿企业,但一个贪污犯就足以让你失业下岗。官员贪污腐败,则一定是官贼无疑。
人们对官贼是深恶痛绝的。《诗经》里的“硕鼠硕鼠,无食我粟”骂的官贼。李斯年轻时有个理想,要做官仓鼠,“居高堂大屋,无人犬之忧”,说白了就是做贼也要做官贼或国贼。他大愿如偿,成了始皇帝的丞相。
要论隐藏最深、危害最大,恐怕还轮不到家贼、官贼。“窃钩者诛”的下一句是“窃国者侯”。贼的最高级是诸侯级别的国贼。
明清之际的唐甄,有个大逆不道的说法,“古今帝王皆是贼”。他认为,古者,天下为公,进入专制时代,“公天下”变为“家天下”。帝王和他们的团伙,视百姓为家奴,视国库为私产,恨不得榨干天下油膏,敲骨吸髓,荼毒众生。国家财富本来属于天下万民,帝王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想怎么抛洒就怎么抛洒,在唐甄的眼里,这样的帝王就是国贼。
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不多,先秦诸子中,孟子有过含蓄的表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意思是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国君、国家都为天下服务的。这话让帝王们不高兴。尤其是朱元璋,“本只是打家劫舍,没成想弄假成真”。如今当了皇帝,恨不得砸了孟夫子的塑像废了他的牌位。
国贼往往会用漂亮的口号麻痹人们,带有很大的迷惑性。比如大名鼎鼎的洪教主,用的是“人人平等,无处不均匀,无人不保暖”障眼法。国民党反动派给人民的承诺是“三民主义”。最后,他们都走向了口号的反面。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人们被国贼折腾日久,成为温水青蛙,神经会麻木,意识会迟钝。绝望之中,幻想着角色易位,于是把帝王的煌煌威烈,意淫成自己的荣耀和成功。至今还有不少人沉浸在康乾盛世的美梦里不能自拔,仿佛,辫子清的排场就是自己的排场似的。您打开屏幕看,面对国贼山呼万岁的,肯定乌泱乌泱一大片。
无形无相无影无综的贼,叫心贼。
心贼,人人都有,万贼之源,危害最烈。它偷走人的本心初衷,让人违心而为,背叛了自己。贼为谁?外物的诱惑,具体说,就是追逐权钱名利时所表现出的贪嗔痴慢。“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本该为民众服务的公仆,却角色倒置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爷;本该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却成了催命无常;本该传道授业的师表,却成了毁人不倦的匠人;本该公平交易的商人,却偷奸耍滑以此充好;本该白头偕老的夫妻,却同床异梦各寻情人。以仁义诚信著称于世的民族,却在讨论“老人摔倒了扶不扶”的常识问题。我们被雾霾堆满了心灵,被心贼偷得空空荡荡。
硕儒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根脚就在于端正自己的那颗心。《不问西东》讲,要守住自己的真心。守住真心,才能“养吾浩然之气”,远离心贼。捉拿心贼是拿自己开刀,最难,连心学大师王阳明也感慨:“山中贼易杀,心中贼难除。”
如此说来,处处有贼,贼根难除啊。有部电影叫《天下无贼》,代表的只是人们期盼平安社会的美丽梦想。
回到本文开头的消息,一辆车上11个贼。内贼外贼,防不胜防,忽然让人想起八百年前辛弃疾临终之际的三声高呼:“杀贼!杀贼!杀贼!”
|